饮水机内竟有重金属污染 安全隐患大

胡在上海的一条弄堂里，经营着自己的小铺面。他做了半辈子的营生是——修理饮水机。

一进门的柜台上，摆着一个不锈钢的壳体，上下各连着一些管子。表面并不十分光亮，但匀称平整，材质均匀，厚实，有重量感，一体成型，没有焊缝。而屋子里另外一些不锈钢壳体，外表光可鉴人，轻而且薄，焊缝处露出明显的锈红色。

这些，就是饮水机的“心脏”——内胆。饮水机通过内置加热管，实现加热功能。

老胡说；柜台上摆的那个，是十几年前生产的饮水机中拆下来的内胆，现在看上去依然耐用如新。但现在大量的低端饮水机内胆“不是不锈钢，是‘不锈铁\’了”。“不锈铁”，是行业内对目前普遍使用的内胆材质的俗称。“这不是一种规范的材质，甚至是原材料供货商根据你的要求‘调\’出来的。”一位饮水机企业负责人说。

对于饮水者，这常意味着因内胆质量而造成的重金属超标等安全隐患。

2009年5月1日，国家推荐标准《冷热饮水机》即将实施

“心脏病”高发的饮水机

浙江省质监局2007年第三季度监督抽查情况通报显示，在各类产品中，饮水机问题突出。

在饮水机集中产地宁波慈溪抽检的65批次产品中，合格仅49批次。16批次不合格产品中的15批次，是涉及安全、健康的指标不合格，其中有11批次产品卫生指标不合格，在对其不锈钢内胆进行浸泡试验时，发现铅、镍、铬等重金属含量超标。

重金属通过饮用水进入人体，长期累积便会产生毒性效应，尤其对内脏、神经系统危害严重，并且很难降解。欧盟2006年7月正式开始实施ROHS指令，要求电子产品中都严禁含有铅、镍、铬等5种重金属元素。遑论饮用水？

2006年8月，国家质检总局对广东、上海、浙江、江苏、山东等5地61种饮水机进行了质量抽查，合格率仅为65.6％。突出的问题依然是重金属超标。

2008年5月，国家＊＊＊＊发出通知，要求各级工商机关加强饮水机市场监管工作。要求包括：立即开展专项检查，督促经营者切实建立健全进货检查验收、索证索票、购销台账和不合格饮水机退市等制度。委托有资质的检验机构，集中开展一次饮水机质量专项监测工作，重点检测涉及饮水机质量的主要指标和安全性能，及时公布监测信息，依法处理销售质量不合格饮水机的经营者。

这个来自＊＊＊＊的整肃令，据称有＊＊＊＊的专项批示。

将近一年的时间过去了，截至记者在慈溪采访，依然“没有公布什么结果”，一位大型饮水机企业的负责人说。

记者发至＊＊＊＊的采访函，未获回复。

■ 质量报告

这已成为饮水安全隐患——部分低端饮水机因内胆质量差，造成浸泡后铅、镍、铬等重金属含量超标。

三年前，国家质检总局在广东、上海、浙江等5地抽查，有近四成的饮水机不合格。现在的情况尚无根本性改观。

将在今年“五一”公布的饮水机新标准，或将给消费者带来质量改进的希望。但同时需要改变的，是作坊式的饮水机制造方式。

 “不锈铁”是怎样炼成的

其实，用不着老胡拆开来比较，老式饮水机和今天通行的饮水机，仅从重量上便悬殊明显。

看上去方方正正、拘谨笨重的老式饮水机，所用的塑料及内部的金属部件都是新原料加工而成，内胆整体成型，采用规范的高标号不锈钢；而今天光鲜轻巧的众多低端饮水机，用老胡的话说，“一个女的能拎好几个”。

所以，老胡家里只用自己改装的老式饮水机。

他见过各式各样的内胆，情况严重的，剖开来内壁上发黄、有锈迹，甚至还贴着脏乎乎的东西。

不锈钢的主要性能标识，是其标号，不同标号意味着不同的关键成分，也就意味着性能的差异。在我国，1989年6月1日开始实施的《GB9684－88不锈钢食具容器卫生标准》并未对标号作出硬性规定，而是规定：“各种存放食品的容器和食品加工机械应选用奥氏体型不锈钢。”

其关键成分，是金属镍（Ni）。它是决定不锈钢抗腐蚀性能的重要因素。

近些年来，家电和轻工业品的旺盛带动了回收工业和再生料市场，使用再生材料成为众多消费品行业的通行做法。

对于饮水机来说，外部壳体用回收塑料问题不大，但内胆用上了回炉不锈钢，以焊接加工，就带来了饮水安全隐患。上述企业负责人说：“抗腐蚀关键是要镍的含量，那么就专门往炉里加镍，其他的不管，最后的情况就可能是：镍的点数达到你指定的要求，其他杂质就说不清了。”“这就是所谓‘厂标料\’。”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说。他介绍，有的厂出的钢含镍比例勉强达标，有的含量很少，有的根本没有。

上海市钢铁研究所的杨志豪教授介绍，“材质和加工工艺，是决定内胆质量的两个关键因素”，“用于食品的不锈钢，最好不要用焊接工艺，焊接容易导致组织的变化，容易锈蚀，加上水是导电的，更容易使重金属成分进入饮用水。就算焊接，也需要经过回火等表面处理”。

然而在饮水机生产最为集中的宁波慈溪附海镇上，普通内胆所能得到的最低报价，还不到5元。老胡说：“你想想它是什么东西？能有表面处理吗？”

它产生的最直接影响，对于生产者来说，是成本的大幅降低；对于市场来说，是低价产品众多；对于使用者来说，是重金属危害风险的大大增加。“什么都往里填，有的地方，你得捂着鼻子走。”一前述业内人士如此形容有些回炉钢的炼钢现场。“但是人家钢厂理直气壮：我加工不同标号的材料，本来该拿去做排气管的，谁让你用在吃的上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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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坊里走出来的饮水机

宁波慈溪，饮水机年产量已达2750万台，全国70％的饮水机、全世界50％的饮水机出自于此。

饮水机最集中的附海镇，镇口高耸的牌子上自豪地宣示着“家电制造基地”的身份。主干道上布满各式小家电广告，画面上的饮水机像道路两侧列队的士兵，一个个小岔路口的深处、错落不一的房子里，饮水机正在成批地“出生”。

王茂林（化名）的厂，就是其中之一。

这个外地青年在附海镇上创业数年，与家人一同租住村民的房子。

除了二楼王茂林自己的卧室，家里其他地方几乎都是厂房。组装机身、上螺丝、监测是否漏水、包装封箱，几道并不复杂的工序、十来个工人，就是全部。窄的地方，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上螺丝的工人身后，挂着还未晾干的袜子。

床铺和饭桌的周围，到处散落着饮水机配件。王茂林的孩子，在成摞的包装箱和饮水机后板中跑着玩耍。

包装箱上印着的厂名，都是广东、上海的电器企业。“山寨”饮水机，靠的就是所谓“商标租赁”。

门槛低，是人们对饮水机加工的共识。

于是，与美的、沁园、安吉尔等品牌并存的，是众多的“山寨”饮水机。前者占据的市场份额，不超过40％。它们的产品摆在超市、家电连锁的柜面里，但中国人更熟悉的方式，是买水赠机。

所以，王茂林的客户可以包括各式各样的角色：水站、乡镇家电门市部，“谁给现金就做谁的生意”。

当然，王茂林全家是不用饮水机的。

新标准或将促行业自律

面对这样的行业问题，行之有效的行业标准非常迫切。

2009年5月1日，国家推荐标准《冷热饮水机》即将实施，标准编号为GB／T22090－2008。这一标准，是为饮水机“心脏病”开出的一剂药方。

参与制定的资深业内人士管锦春表示：“2008年6月，新标准完成了最后一次审定会议。”据他表示，和以往使用的行业推荐标准相比，“变化主要是在零部件要求上，以前不够细，这次提出一定要内胆的理化指标试验合格。”

也就是说，如果水中出现超标元素，饮水机将会被直接判定为不合格。

事实上，在此之前，饮水机行业执行的国家标准，是GB4706相关序列——《家用和类似用途电器的安全通用要求》，主要集中于电气性能指标。

因涉及不锈钢内胆，《GB9684－88不锈钢食具容器卫生标准》事实上是相关标准，但饮水机作为家电，未被明确列入食具范畴，因此这一标准一直未获得明确的强制执行。直到2006年8月，国家质检总局在广东、上海、浙江等5地抽查，首次按照《不锈钢食具容器卫生标准》对饮水机内胆的卫生指标进行了检测，得到了合格率65.6％的惊人数字。

2007年11月，饮水机国家安全标准正式启动制订。全国家用电器标准化技术委员会秘书长、北京家电研究院副院长马德军表示：饮水机目前还没有国际安全标准，中国的饮水机安全标准制订，将填补国际饮水机安全标准的空白。

现在即将实施的《冷热饮水机》标准，确立了安全性能指标，它最终以“GB／T”——即国标推荐标准的性质出现，而没有成为一部强制性标准。

对此，管锦春表示：“新标准实施对行内的问题肯定会有促进作用。但国家标准既要考虑技术提升，也要考虑可操作性。”

5月1日即将实施的新标准，也让王茂林感受到了危机。他开始试验陶瓷内胆，但目前所能找到的最便宜的产品，也要13元，市面上大行其道的焊接内胆，不超过5元。在一台饮水机出厂价不超过30元、利润不超过2元的情况下，这个成本差异，王茂林很难承受。

在他的大门边，那些“不锈铁”的内胆被装在灰白色的纤维袋里，等待装进饮水机。

中国饮水机市场上半数以上的产品，仍出自无数个王茂林这样的厂。新规范能对他们起多大作用，尚是未知数。

慈溪：悲欢饮水机 江湖还是那个江湖？

十几年来，老胡修理饮水机的生意越来越清淡。现在“几十元一个，甚至买水就送，谁还修它？”

中国的第一台饮水机，出自于1992年的杭州司迈特。

这个饮水机行业的“长子”，已经于2007年通过与沁园的深度整合，实质上从国内市场全身而退。

业内人士感慨：“要想做得好，太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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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饮水机已经走进了中国人的生活。1999年我国饮水机市场销量600万台，2006年市场容量突破3300万。据统计，从1998年开始，家庭购买饮水机的数量首次超过了团体购买数量。

在美的将饮水机带进家电卖场之前，它几乎是完全不登大雅之堂的“买水赠品”。

据统计，2000年投放广告的饮水机企业为107家。而众多作坊工厂，几乎无法计数。有报道认为：江浙一带从事水家电产品生产制造的企业有3000多家。

2001－2002年前后，OEM在附海流行起来，一时间，“小天鹅”、“小鸭”、“澳柯玛”、“长虹”、“香雪海”等一度知名的品牌，开始在这里贴牌加工。享受了品牌的影响力之后，精明的饮水机制造商跳过品牌，直接找到销售终端。没过几年，不少品牌衰落了，却因为贴牌，依然在这里的广告牌和商品标签上活着。

草莽丛生，白刃相见。

那几年，小宋做饮水机业务，经常出差。在家电销售终端强大起来之前，他的感觉很不错，“晚上不管新朋老友，一起吃饭坐坐，还是很开心。到后来，别人越来越不把我们当回事了。”

市场呈现出两极分野的状态——龙头品牌竞争加剧，却无法在短时间内将数量过半的山寨杂牌机赶尽杀绝。在二者之间，是一些奋力坚持的一线品牌。

2006年2月，宁波人方曙光在北京召开资讯发布会，宣称市面上的饮水机99.3％有毒，内胆会带来多次沸腾、细菌污染等不健康隐患，引起轩然大波。

半年后，国家质检总局首次依据《不锈钢食具容器卫生标准》抽测饮水机。

方曙光后来继续发展无内胆饮水机。至今，无内胆饮水机已经成为一个产品类别，方曙光不再是行业异类。

用博强公司副总王次良的话来说，“江湖还是那个江湖，但多了一个流派。”

低成本竞争的状况还在继续。王次良说：“1997年到2001年，行业的平均利润率在20％左右，2002年开始下降，现在平均不到5个点。”

至今，沁园等龙头企业已调整方向，着力研制净水系统。美的打出了全管路杀菌的牌。博强等一线品牌在慈溪奋力坚持，爱凯依然在上海开掘与水厂合作的销售路线，并且着力开发铜内胆饮水机。而在附海镇上，与“沁园”极度相似的“沁原”、“园沁”、“清园”等还在打着广告。低端市场上的白刃血拼还在持续。

于是，一端是龙头品牌争夺话语权的激烈拼争，国标委的一位资深委员曾对媒体称：“饮水机标准主持制订权之争是至今家用电器标准制订权争夺中最为激烈的一项。”另一端，是2元利的“山寨机”像野草一样蘖生。

虽然直饮机、电热水壶的市场在明显增长，虽然买水赠机的销售模式已从最初的100％降到了30％－35％，王茂林还是信心十足：“现在你拿二十万来，还是能做起来。”

毕竟门槛低。

便宜，便宜，还是便宜

王次良对市场消费心理的印象是：“关注功能少，关注价格多。”他说，“从工艺角度讲，有些比八年前、十年前是退化了，虽然外观做得越来越眼花缭乱。”

2007年，浙江省质监局在抽查饮水机质量后分析认为，产生重金属超标的主要原因是企业为了降低成本。原材料价格大幅上涨后，产品售价无法同步上涨，企业不得不使用劣质的不锈钢罐体及电热管，还有诸如降低电源线、接线端子规格、减薄机壳厚度等现象，这导致了部分产品的电气性能不稳定，容易漏电或出故障。

一位质监系统的官员说：“标准为0.75cm的线径，有的机器里只有0.18……”

内胆工厂更有很多办法降低成本，“你要便宜，我就给你偷料，实在不行在尺寸上做文章，反正装进去谁也看不见。”一位内胆工厂厂主说。

“哪能做什么表面处理？焊条有好有坏，焊疤、漏缝难以避免，搞得不好的发热管可能漏电、爆裂，4－5元钱的内胆，能达到什么样的卫生和健康标准？这是省不出来的。内胆工厂没有测试设备，有的连烙铁高压测试都没有，饮水机厂更没有，它的门槛还要更低。”

突围的尴尬

2008年7月，宁波市质监部门成立了饮水机内胆技术攻关组。饮水机质量提升工程开始启动。

11月，宁波市饮水机质量提升动员大会在慈溪召开，发布了质监局推荐的饮水机内胆质量控制方案。“我们抽取了300余个饮水机内胆，并对其中的近800种材质进行了上千次实验、分析。”市质监局质检所机电分析中心一负责人说，“基本不增加生产成本”。目前推荐方案的造价是6元多，饮水机厂的采购积极性依然有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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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质监局要求内胆工厂签署质量保证协议。当本地的39家内胆工厂聚集在一起时，发现其中没有正式注册的超过20家。

他们受到了耐心劝说：注册的各种费用加在一起，每年只要不到6000元。

劝说的效果很有限。

政府的顾虑可想而知——“一旦强硬起来，把厂子赶走了，其它地方巴不得他们去落户，最后吃亏的是本地的经济、税收和就业。”一位业内人士说。尤其是在金融危机的今天。

上世纪90年代，附海镇的兴盛是饮水机带来的。今天，它的尴尬同样来自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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